十笔长安——飞花满城(9)

来不及发作,狄仁杰庆幸自己来之前顺手未尉迟真金拎了件斗篷,原本是想着天气渐渐寒冷,牢房里定是阴冷的很,不知尉迟真金这几天牢狱之灾会不会受了寒气,却不想,做了这种用处。

一手扶了尉迟真金,一手将玄色的斗篷未那人裹上,然后狄仁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奔出了刑部的大牢。

沙陀几乎是被旷照拎着飞回了大理寺,一肚子的抱怨在看到静静俯卧在床上的尉迟真金时彻底咽了了回去。在沙陀的眼里,尉迟真金是个一刻都停不下来的人,不是在马背上,就是在屋顶,再要不就是长剑出鞘,沙陀的记忆里,何时见过如此安静的大理寺卿?

满屋子的寂静,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被拎过来的医师,沙陀突然就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无奈加无措,四处望望,终于还是将目光放在了狄仁杰的身上,他隐隐感觉到,狄仁杰有点,不对劲。

“那个……怎么回事?尉迟大人他……”

听到沙陀的声音,狄仁杰一把拽住那人的袖子,把人又生生拽到了尉迟真金的床边,却只说得出两个字“救他!”

向来跳脱的沙陀看到狄仁杰那个有些绝望的眼神也难得正经了起来,一只手将狄仁杰死死拽住他袖子的手拿开,一只手直接就探过去摸上了尉迟真金的手腕,这一探不要紧,顺滑的丝被从尉迟真金肩头滑落,一道骇人的鞭痕直接映入沙陀的眼帘。眉头一皱,沙陀直接掀开了轻附在大理寺卿身上的薄被,然后就一脸惊异地望向狄仁杰:“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狄仁杰对着沙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问这问题,就直接问道:“如何?”

叹了口气,沙陀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禁一边庆幸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医官,一边感慨着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掏了随身带着的药箱,忙着清洗上药,好在尉迟真金一直都在深度昏迷,倒是觉不出疼。

站在一边的狄仁杰看着一盆一盆的清水被慢慢染红,上前两步,隔着沙陀,抚上了那人的侧脸,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心痛的味道了,原来,是如此的难过……

忙了大半天,沙陀走的时候留下了内服外敷的药,吩咐了人去抓药熬药,又将外敷的药给了狄仁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外伤虽未伤筋动骨也得养一阵子,内伤虽然不重,怕是狱中入了些寒气,多多少少会留些病根。总之一句话,寺卿大人这次伤重了,真想好,怕是得些日子。

“没关系。”听了沙陀的话,狄仁杰反倒平静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复沙陀的话,眼睛却未离开过尉迟真金”我们总还是有的是时间的。”

尉迟真金整整昏睡了两天。

然后在狄仁杰帮那人换药的时候,不知是睡够了,还是痛醒了,总之,尉迟真金最终是醒了。

一阵一阵的刺痛,痛得让人烦躁。再加上浑身的酸痛,尉迟真金几乎是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狄仁杰往那人身上撒药粉的手就生生顿在了半空,喏喏开口,话都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尉……尉迟……”

“怎么,一向伶牙俐齿的狄大人,连话都不会说了?”尉迟真金的声音很虚弱,淡淡的黯哑,几近不可闻,却如同天籁般响在了狄仁杰的耳朵里。

 

回忆到这里,狄仁杰看着眼前青石的墓碑,突然又有些眼眶发热,那次,他第一次感到失而复得的味道,酸甜苦辣,竟是将人生的五味都上演了个全。

 

尉迟真金醒是醒了,话却变得极少,以前动不动就暴走的寺卿大人安静的卧在床上,极不耐烦的性子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下子狄仁杰却是急了,沙陀只说会留下些疤痕、病根,没说这人会性子大变啊。

实在耐不住了,狄仁杰再次帮尉迟真金换完药之后期期艾艾开了口:“那个……尉迟……你,你,究竟怎么样?”

“唉……”回答狄仁杰的是一声浅淡的长叹,然后,是尉迟真金有些低哑的声音:“这洛阳城,本座怕是待不下去了。”

“你……”狄仁杰有些楞,但聪明如他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尉迟真金的意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尉迟真金话说的慢,却异常的清晰。

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狄仁杰知道,尉迟真金说得都是真话,虽是不忍,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只是,未等狄仁杰开口,尉迟真金又缓缓说道:“本座十七岁来到洛阳,用了是九年的时间取得她的信任,做了五年的大理寺卿,我在她身边十几年的时间,终归抵不过血缘的几句话。”

“事情也未必如你想的这么悲观。”狄仁杰开口,他知道,尉迟真金浸染官场,有些事情他看得透,却也不想,身陷囹圄这几日,凭那人的头脑,也是早就将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怕正是因为想得清楚,才最终一言不发的吧。

“哈哈……”尉迟真金苦笑:“这哪里是狄仁杰说出的话。你心里明白,这官场已经容不下我尉迟真金了。皇后这次可以把我交由刑部,下次,就能直接把我推出含元殿斩了。”

狄仁杰微微一愣,半晌终于还是说道:“如此也好,这官场的事,瞬息万变,急流勇退,方能周全。”

“急流勇退?这话说得好听,只是,本座却是不退不行了。”尉迟真金说完话,也不知是趴得久了不舒服还是身上痛得厉害,撑了撑手臂似乎想要起来,却不料身子都是软的,又跌回了床上。

他一动,把狄仁杰吓了一大跳,忙把手上的药丢到一旁,伸手就去扶,边急着说道:“大人别动。沙陀说您背上的伤虽未伤筋动骨,却是不轻,要静养些日子才能好。”

“大理寺掌大唐刑律,乃社稷冈本,是我天朝表率,对抗恶行,打击强权,是最好的地方。狄仁杰,你当初这话,有几分真心?”

狄仁杰愣了愣,他还记得,这话是那次他和尉迟真金一同对抗东瀛人时在船上,那人问自己为何会选择大理寺之时说的,他本以为那人性子孤傲,定是个听完就忘的主,却不想,如今这话从那人嘴里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出来,倒叫他有些惊异。

“狄仁杰,本座在问你话呢。”半晌听不到狄仁杰的回答,尉迟真金却难得并没有怎么不耐烦,之时淡淡唤了一句。

“大人,在下自是字字属实。”

“洛阳城,本座待不下去了,这大理寺的一干人,却是与我如手足的,如今,交给你了。”

“大人何必如此着急?沙陀说你这伤要养,真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去留一事,怕是还需从长计议吧。”狄仁杰突然就有些慌乱,他向来遇事脑子动得快,甚少慌乱,却因尉迟真金这一句托付似的话乱了心,突然就有些想不明白了,自己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地说,即使尉迟真金接受不了他,也要和他在大理寺耗一辈子,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不肯应本座?”尉迟真金却是执着到执拗,偏偏就要狄仁杰一个承诺。很久以后,尉迟真金才想明白,原来那时候,自己对狄仁杰的信任就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朋友或搭档。

“好!”狄仁杰看着尉迟真金因受伤而极易疲劳,明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硬撑着非要一个答案,便也顾不得其他,先应了再说吧。

可是狄仁杰当时不知道,他为这个承诺后悔了好多年。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独自一个人留在官场,而任由那人,四处漂泊。

12 Nov 2015
 
评论
 
热度(19)
© 北阙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