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确实一眼就看见了阿诚，虽然那人现在给自己化了个面目平凡，让人似乎一眼就能认出却又确实记不住的大众脸，但他们一起生活多年，配合多年，他甚至不需要看那人的面容，只要那人站在他面前，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明楼承认自己在看见阿诚的那一瞬间，突然感到心安——终归在这地狱里，也是有人陪着他的。但他又生气，他这里和鬼门关差不多少，日本人也好，新政府也好，想从他身上挖出来的东西太多，他的监控级别，是严防死守的，这样的地方，阿诚能把他偷运出去的几率几乎为零。

明楼用仅有的清明转了好几个圈，一瞬间得出的结论是，既然阿诚已经混进来了，他最起码不能让阿诚在这里暴露，所以他的目光只是一转，又转到了审讯人的身上：“不妨一试！”

“明先生自讨苦吃。那我也只能好好招待明先生了。”那审讯的人却也不急，只是偏头，自然就有人拿着刑具上前。

略微冰冷的竹签贴上明楼修长的中指，但明楼知道只要一瞬间，这淡淡的冰冷就会变成火辣辣的疼，于是他索性闭上双眼，不是有句话眼不见为净吗。

突如其来的痛让明楼瞬间绷紧了身子，眉头紧皱，下意识咬上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下唇，血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但疼痛以叠加的速度上升，这个时候明楼觉得自己宁愿再晕过去算了。

阿诚不比明楼好多少，他眼睁睁看着那根竹签一寸寸没入明楼的指尖，然后就是一滴滴血不间断地顺着竹签滴下，速度越来越快，他看见明楼瞬间绷紧的身体，牙齿在下唇留下又一个伤痕，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楼发现自己的存在，竟楞是没吭一声。

阿诚突然觉得很难过，非常难过。与他和明台相比，明楼才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少爷。阿诚自己一直到九岁被明楼带回明家以后才开始过一种近乎二少爷的生活，以前的日子他过的也是被人虐待的生活，他甚至现在觉得也许这些酷刑放在自己身上自己还是能挺上一阵子的；然后是明台，明台虽然被明家收养的时候还小，几乎是被明家大姐宠大的，但毕竟明台并不是出身富贵之家，他是惯养，但算不得娇生。明楼不一样，那是明家这一代唯一的少爷，明家家长还在世的时候，据大姐偶尔提起那是真真正正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即使后来明镜掌了家里的大权因着时代情势对明楼十分严厉，但明家的少爷能吃过什么苦呢？明楼和他们比起来，那是正儿八经的娇生惯养，那份衿贵是骨子里的，所以即使是明台在没人伺候的时候也是能下个厨煮个面好歹把自己喂饱的，明楼却不行，那是真真的君子远庖厨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换句话说，明楼就没有过缺人照顾的时候。也正是如此，阿诚更加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明楼受刑——那个人天生就不是生来受刑的。

但明楼确实受住了，虽然他觉得这个时候确实是生不如死，但直到那根竹签完全没入他的手指，他的神智还是清楚的，十指连心的痛楚暂时压过了头痛，虽然不好受，但清醒着，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明楼当时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反正他就十根手指，大不了一根一根挨过去，总有个尽头。

这一天的刑讯以明楼第六次晕过去结束，十根竹签，当最后一根竹签也没入明楼手指的时候，明楼再次晕了过去，体力的消耗，疼痛的折磨，让明楼晕倒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第六次，他甚至没挺完一根竹签，这也让刑讯的人得到一个讯息，今天的审讯必须到此为止，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有坚定的意志，但并不是个很能受苦的人，再折腾下去的话，估计是撑不下去的，但明楼偏偏不能死，这条大鱼，绝不能轻易放弃。

明楼这次并没有被水泼醒，他被直接拖回了牢房，整个人被摔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的时候明楼并没有苏醒，或许这个时候，不省人事总是好受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