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笔长安——飞花满城(8)

尉迟真金身上有很多伤,但有一处,是狄仁杰最在意最不希望看到,却在每次二人纠缠时都反复爱抚的,那就是尉迟真金背上的鞭痕,纵横的、交错的、一处覆着一处,显示着当时的惨烈。

狄仁杰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想到了那个有能力也有理由陷害尉迟真金的人,那个他们不到一个月前才埋下的祸根,曾经被尉迟真金关在牢里的武三思。

尉迟真金得罪的人虽然不少,但碍于身份和武后的宠信,真正敢对尉迟出手的人并不多,而能够取到武后的信任的,怕就是这血浓于水的关系了吧。

狄仁杰是聪明人,他知道,这个时候,与其向武后喊冤不如暗地里搜集证据,与其把时间耗费在想办法见尉迟真金,不如抓紧时间的好。他知道的是,尉迟真金在刑部大牢里不会好过,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武三思和刑部的人,居然公报私仇,对尉迟真金动了刑。

尉迟真金是骄傲的,倔强的,甚至是多少有些油盐不进的。刑部的人审了尉迟真金整整一个晚上,大理寺卿的口居然就没有再开过,连暴跳如雷都不屑与之的样子。

于是,刑部侍郎在武三思的唆使下,仗着武后的那个审字最终对尉迟真金动了刑。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尉迟真金还记得那几天在刑部大牢中的日子是多么难熬。他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说是一帆风顺那不可能,在尉迟真金人生的前几年里,没少遭罪,他也曾经因为胡人的血统被人驱赶咒骂;他也曾是别人的手下,被人呼来喝去。尉迟真金受过很多伤,剑伤、刀伤、摔伤,但是他惟独没受过刑伤。

所以,当第一鞭子划过他的脊背时,那种感觉尤为强烈,比刀割更炙热,比火烧更尖锐,不,那如同带着火的刀子生生划过身体。那一瞬间,尉迟真金突然想起又一次他对狄仁杰说的话,他说,自己制造了这么多折磨人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是要遭报应的,于是,他忍不住苦笑:狄仁杰,你看到了吗,报应来了。

刑罚最神奇的地方,是他能够让施刑的人上瘾,并产生一种征服的快感。所以,身陷囹圄的尉迟真金虽然未受什么重刑,但委实挨了不少鞭子,奈何大理寺卿意识强烈,竟是从头到尾都没再出过一声,唯一能显示出他正忍受着巨大的折磨的就是他紧咬着下唇的牙齿,在干燥而苍白的唇上留下一排齿印,带着鲜艳的红。

他的手被铁链吊起,修长的手指却蜷在了一起,紧握着拳,直到后来狄仁杰把他抱回大理寺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向来干燥的手掌上就都是被指甲划出的血痕,一道一道,原来,他是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去忍受煎熬。

狄仁杰并没有让尉迟真金在牢里待多久,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聪明。他知道要救尉迟真金就必须有切实的证据。武后并不一定真的相信尉迟真金里通外国,但武后一定是抱着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怀疑的,甚至更多的,是对尉迟真金不听话的惩罚,再或者,武后直接认为,像尉迟真金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完全听话,就应该让他直接消失。所以,要有铁证,要有让武后不得不承认没有办法否认的铁证。

狄仁杰找到了,在他自己刻意的冷静和压力下,他只有了不到四天的时间,找到证据将武后逼到不得不下旨释放尉迟真金官复原职的地步。

所以,他几乎是用轻功飞去刑部的。

可是,他所看到的一幕,依旧是他这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一幕。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亲吻着尉迟真金的时候,他还每次都会执着的问他,那时候,是不是很痛~~~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时,那个向来坚毅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过了很久,在他以为他一定会否认的时候,那人轻轻在他耳边说,是,那几天,真的很痛。

狄仁杰飞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闻到的是淡淡的血腥味。和大理寺的牢房中有点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点血腥的味道让狄仁杰前所未有的颤抖着。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被绑缚在刑架上的人,背对着他,高束的双手,修长匀称的手臂,然后是瘦削紧致的脊背,只是,在那麦色的肌肤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掩盖住的,是鲜红的血色。狄仁杰当时愣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愣在了那里,他死死地盯着那人身上不知被掩盖了多少道的鞭痕,细长的,鲜艳的,一点一点的分割着那人的肌肤,狄仁杰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抽鞭子可以如此的细密,纵横的,平行的,一道连着一道。他甚至当时不敢相信,这个被绑缚的似乎已经毫无生气的人就是那个一天恨不得十三个时辰都上蹿下跳的尉迟真金。狄仁杰前所未有的害怕,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将那人从头一直到脚打量了一遍,可是,出了满眼的血色,他看不到其他,他很好奇,一个人如果流了这么多的血,他还能活着吗?

狄仁杰不敢开口,不敢前进,他如飞一般的速度在看到尉迟真金之后生生顿住了,他不知道,眼前的,是一个活着的人,还是只是一具早已经没了生气的尸体。他甚至自欺欺人的认为,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具尸体,晚知道一刻,也是好的吧。

狄仁杰的怔忡是被束缚着尉迟真金的铁链的一声细微的响动打破的。尉迟真金这几天挨了不知多少鞭子,怕是猛虎也没了气力,甚至在这一两天中,尉迟真金很多时间都是处在昏迷的状态,可是有些不清晰的意识还是让他感觉到被绑缚的极不舒服,于是轻微动了动手臂。只这一下,极其细微的声音,听在狄仁杰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仙乐一般美妙,至少他能确定,眼前的人还活着,还活着,就一切都好。

于是狄仁杰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跨了上去,毫无章法地就去扯尉迟真金手腕上的铁链,冰冷而粗糙的铁链早就将将尉迟真金的手腕磨破,再加上有时受刑时尉迟真金无意识的挣动,将本就磨的有些血肉模糊的手腕磨的更深了几分。见状,狄仁杰略皱了皱眉头,却没时间去管这个,他有些急躁的想给尉迟真金解开这束缚,他知道,那人是自由惯了的,怎能忍受被生生的束缚。

最后是后赶来的旷照,看到眼前的一幕虽然恨得磨牙,却还是比急火攻心的狄仁杰清醒了几分,毫不犹豫地抢过身边狱吏身上的钥匙几步蹿到狄仁杰身边,伸手将钥匙递了过去。这时候,狄仁杰才有了三分清醒,晃了晃脑袋,接过旷照递过来的钥匙。

锁链打开了,完全没有了支撑的尉迟真金几乎一瞬间就倒了下来,狄仁杰慌忙去接,将人堪堪扶住才发现一手的黏腻,他能够感受到,那还带着些温热的液体,他也知道,那是尉迟真金的血。眼眶突然就有些发热,他手扶着尉迟真金,却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虽然知道那人已经昏迷,可是如果碰触到那满身的伤,他会不会痛?

狄仁杰这辈子再没见过第二次如此狼狈的尉迟真金,他赤裸的上身被鞭痕覆盖,白色的亵裤上也是淡淡的血迹,红发凌乱的披散着,一直以来,狄仁杰都觉得尉迟真金这火红的发色是最为亮眼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更为刺眼的,是从尉迟真金身上留下的鲜血!

24 Oct 2015
 
评论(4)
 
热度(39)
© 北阙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