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在整理书房的时候发现了明楼近期看的书籍，多少知道明楼每日出去做了些什么。他也没说什么，依着老规矩把明楼的书摆放的整整齐齐，然后又优哉游哉地去厨房里准备晚餐。明家大少爷什么都好，奈何自理能力不是一般的差，享受惯了的人是十足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人在巴黎的日子里，更是几乎连火的不开，也难怪一回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在后来阿诚跟着一起来读书，阿诚虽也算不上大厨，但比起明楼和明台算是好的了，加上为了照顾明楼，阿诚来巴黎之前就跟明镜和阿香学了几手，弄不上什么大菜，但喂饱明楼还是绰绰有余的，明楼的日子这才随着阿诚的道理过得好些。

明楼回到他和阿诚在巴黎的公寓便直接进了书房，被阿诚叫出来吃饭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然——他看着书房里整齐码在一起被分门别类的书籍自然就知道阿诚看到了他最近在看的东西。那时候的明楼年轻，还没有后来无懈可击的镇定自若，整个晚饭明楼吃的都有些尴尬：阿诚才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军统，谁知还没多久，他自己就先易帜了。相比之下，阿诚就轻松多了，倒不是他比明楼更沉稳，而是他的目的更明确，目的明确的人，通常不会思虑过多！

明楼的欲言又止一直持续到阿诚端了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浓浓的咖啡香瞬间就弥漫在不大的客厅里，明楼来巴黎早，以前也忙碌，早就习惯了每天两杯咖啡，喝多了，反而不怕夜里睡不好了，阿诚对这种苦涩的饮品不算太感情趣，只是偶尔给明楼煮的时候会给自己带一杯。

阿诚看着氤氲的热气中明楼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心里反倒觉得有些想笑，明楼年龄比他大些，在明家又是大哥，虽然上面还有个大姐，但明家家长过世后，他要担负起的不比明镜少，加上那人的家教，自幼便性格沉稳，这几年是越发的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万事都了然于心的样子让外人看了是惊叹是折服，在阿诚眼里却是艰辛是无奈，倒是鲜少能看见明楼不知所措的样子。阿诚在心中轻笑，却多少有些苦涩：生逢乱世，国家不稳，明楼这条路若是真走了下去，只怕于敌人是致命的武器，于自己却是不知要失去多少，以后的日子里，只怕是更加的沉稳步步为营，以明楼的性子，自然会把一切都担负在自己身上，尽量给家人一片自由的空间，大概再也看不到明楼这样的神情了吧。

阿诚当时一语成谶，多少年后，阿诚依然跟在明楼身边，他看着明楼一点点变得杀伐果决，心思也愈加深沉，别人看到十步，明楼却能想到百步之后，阿诚一边感慨于明楼的睿智。一边又不得不为明楼的变化和越来越大的压力心痛。不过好在，很多年后，他们都能知晓彼此的心意，明楼的身边有一个阿诚，阿诚的身边也有一个明楼，他们做着别人不理解的事儿，却好在，彼此身边还有一个理解的人！

不过阿诚毕竟还是不忍心让明楼为难，他直接走前一步，按住了明楼一直拿着小勺搅拌着咖啡的手腕：“大哥，在搅下去，这杯咖啡就不能喝了。”

明楼喏喏地停了手，终于放下了被蹂躏已久的咖啡，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说道：“阿诚，我……”

“我知道。”明楼的话没说完，却被阿诚截断了，“但是不重要。大哥为谁工作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为大哥工作。”

阿诚的话无异于打消了明楼的顾虑，再加上明楼原本就没打算可以瞒着阿诚，只是担心自己的选择会左右阿城的想法，是以迟迟不敢说什么。

明楼不是瞻前顾后的人，话说开了自然就自在很多。明楼终于算是有心思品尝自己手里已经被搅得快没有热气的咖啡，却不想，咖啡还没喝到嘴里又被阿诚打断了：“我这么了解大哥的心思，算不算和大哥心有灵犀，大哥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明楼一愣，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词句，忽然就想起了阿诚对他说有生之年愿与大哥有这样的默契的话，心头没来由的一颤，又没来由地一热。

自从到了巴黎，阿诚对他的感情他慢慢也能体会一二，最开始是震惊不敢置信，但阿诚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对他的事事关心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让他即使看出些端倪也不好说什么；直到后来，慢慢时间长了，倒是他先习惯了事事都有阿诚打理，习惯了阿诚时不时就变得炙热的眼光。理智上，明楼觉得不应该由着阿诚这样继续下去，也不该由着自己这样习惯下去，但感情上，明楼却不愿意割舍这一份习惯。于是难得的，明楼选择了逃避，即使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逃避多少有些不负责任。

“你小子，还想要什么奖励不成。我身边什么都没有，你看着办吧！”明楼看着阿诚含笑的眼光出了半晌神，竟鬼使神差般说了这样一句。

“那不如大哥像小时候一样，奖励我块糖好了。”阿诚倒也不贪，却是回忆起了二人小时候明楼教他读书的事儿。

“都多大了，还要糖。”明楼失笑，却也隐约回想起几分小时的时光，那时候阿诚还不像今天这样，有时让他都难以招架。阿诚那时候还总是小心翼翼的，自己教他读书，课业做的好了，自己随意奖励一盒糖，就是阿诚最大的幸福。明诚四处看了看，他早已经过了随手就能拿出几块糖的年龄，却不舍得这温馨的时光。忽然就撇到了小几上原本装了咖啡糖的小碟，里面还有几块调伴咖啡剩下的糖，明楼索性直接连盘子都举了起来，“现在只有这个了。连盘子都拿去吧！”

阿诚一笑，也不含糊，顺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径直丢进了嘴巴：“一块就够了，剩下的，大哥以后再慢慢奖给我！”

阿诚笑的温暖，似乎连天都变的暖了，明楼似乎也被感染一般，看着阿诚明媚的笑脸，也笑的眯了双眼，却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阿诚的回忆就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越下越大的雨，也因为往事越是回想，就越是疼痛。阿诚似乎还能记得明楼给他讲纳兰词的样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壮着胆子含蓄地跟明楼表白的时候，明楼一句逃避一般的“胡闹”；还能记得明楼说好的时候那一抹淡淡的笑；还能记得明楼定下自己的死间计划时那个歉意的眼神；还能记得他为明楼打理还一切，然后看着明楼用自己去换取明台的性命时的决绝。所有的回忆都还是清晰的，惟独那个记忆中最清晰的人已经不在。

阿诚在大雨中，在明台的注释下，轻轻上前两步，拂了拂墓碑上其实早已被雨水冲刷掉的灰尘，然后蹲下身，摸着墓碑上那几个他亲手刻下的字：“原本还想着能跟你过几年赌书泼茶的日子，你却偏偏不肯给我这个机会。真是小气，连几块糖都舍不得给。”

“阿诚哥，你……”明台喏喏开口，他多少能知道点自家大哥和阿诚哥的感情，说不上接受不接受，只是他能看出些端倪的时候早已太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倒也没想太多。他也知道，无论从哪个层面上看阿诚哥对大哥的依恋和感情都比自己更加深刻。

“没什么。”阿诚却是很快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然后起身又回到了何明台并排的位置，“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大哥抢我巧克力的事。”

明台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不宜再问，只是笑笑作罢。

阿诚也不多说，只是盯着墓碑扯着浅浅的笑——惟愿你依然能看见，我在继续走你想走的路，我会继续让我们的默契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