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见到明楼的时候，明楼刚被一桶冰水泼醒，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平日里干爽整洁的白色衬衫染了血色粘在身上，平日里永远都站得笔直的人颓然的被绑缚在刑凳上，平日里干净有力的手指微微蜷曲，有血一滴滴从他指尖滴落。

坚硬的竹签从明楼的指尖一寸寸钉入，在第一根竹签几乎全部没入他的手指的时候，明楼终于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他在晕过去之前最后的一个想法是，他欠明台的，他骗明台的也算是还清了。

阿诚把明镜和明台直接送到了黎叔那儿，估计现在全城都在戒严，想把他们两个送出上海，只凭他自己一个人是难于登天，不过靠身后的组织，他还是放心的。

阿诚转身想走的时候，明镜一把拉住了他，他看见那个向来坚强的大姐眼里浓浓的忧心，明镜问他明楼是不是暴露了？明镜问他明楼会怎样？

阿诚知道，大姐向来对大哥严厉，但说到底，他们才是真的一母同胞的兄弟，血浓于水啊，在大姐的心里，他们几个都有分量，最宠的是明台，但最依赖的，是明楼。

于是他对大姐说，没关系，大哥就算是暴露了，他也一定把他救出来，阿诚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就算是救不出来，他也会陪他一起死。于是阿诚埋伏在特高科外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个机会，杀了个日本卫兵，然后化了妆换了衣服混在审讯的人群里，阿诚很庆幸，负责审讯的不是他们76号的人，大概因为明楼的身份太过重要，阿诚见到的审讯人员几乎都是陌生的，汪曼春也已经死了，特高科的人虽然跟他打过交道，但他这个平日里大多数时间负责跟在自家大哥身后或等在门外的秘书，跟特高科的其他人员并不算特别熟，加上自己在军统训练时学的化妆术，他混在人群中倒没有人注意。

让阿诚唯一难以忍受的是，他混在审讯的人群中，就等于亲眼看着明楼受刑，他没亲眼见识过特高科的刑讯手段，但76号的刑罚他是知道的，想想也知道，特高科是一群日本人管事，这里的刑罚只怕和76号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诚见到明楼的时候，明楼已经是狼狈的很。刚刚被一桶冰水浇醒，眼神迷离，然后日本派来的审讯专家直接用鞭梢托起了明楼的脸，那张脸苍白没有血色，唯有下唇鲜红而明丽，明诚觉得自己的心脏当时就漏跳了一拍——自从明楼在巴黎加入了左翼再到直接加入党组织，他就是唯一一个见过明楼生病脆弱的人，明楼在巴黎的时候就开始有头痛病，真痛起来的时候，明楼也是脸色雪白，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在沙发上，而那时候明诚除了给他拿药倒水甚至有时候直接喂他吃下去外，做的最多的就是直接把人扶了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缓缓为明楼按摩头部的穴位。但在阿诚的印象中，即使是大哥头痛病发作的最严重的一次，他的脸色也没有现在这样惨白。

“明楼先生，你原是新政府的肱骨之臣，只要是愿意和新政府继续合作，我们不会为难你，上海的经济，毕竟还是需要明先生的。”那人转头看了看明楼的惨状和他滴着血的手指：“明先生是大户出身，怕是没吃过这样的苦，特高科的刑讯手段多得很，明先生实在是没必要再坚持，终归最后还是要开口的。”

“是吗？”明楼的声音很沙哑，明显的中气不足，但他向来不喜大声说话，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需要在音量上高人一等，所以，这两个字听起来虚弱，但并不缺了气势。然后明楼甚至扯了扯嘴角，那个带些不屑的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似乎格外有说服力，再然后，他才像是终于愿意抬眼正眼瞧了那人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是蓦地一顿。

阿诚向来对自己化妆的技术是放心的，这一点上，甚至处处都比他优秀的大哥都比不上他，但他知道，明楼发现他了，在三个待在审讯室里穿着一模一样军服的人中，一眼就发现了自己，他清楚地看到明楼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顿，然后又迅速移动开，但电光火石间，即使只是一瞬，多年的默契，也让阿诚知道，明楼看见了自己。